编者按:1977年,中断了10年的高考重新开考。此举改写了当年二十七万被录取考生的人生命运,几乎是近三十年来唯一没有争议而得到社会各阶层认可的改革制度。当然恢复高考的意义远不止此。当年的华中农学院也在那一年招收了700多名本科生。畜牧兽医系七七级刚好选择高考三十年后重聚华农。聚会上,我校党委常委、副校长李名家教授——77级兽医二班的生活委员——即兴念了两句话:“恢复高考首次迎战上金榜狮子山下南湖岸边勤读力耕成栋梁;重上岗位再度创业显辉煌天南海北四面八方立己达人传四方”,这可能是对那个群体命运的真实描述。
采访对象:
李名家华中农业大学副校长
黄大喜 原湖北省襄阳区畜牧局办公室主任
毕丁仁华中农业大学动科动医学院院长
宋文登 武汉市江夏区畜牧局调研员
丁书田 湖北黄石市畜牧局局长
段为松 湖南永州市原种猪繁育公司
高考前,我是民兵连长
记者:听说您16岁高中毕业后就担任了大队支部书记,还当过兵、援过藏,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吗?
李名家:我读书的时候刚好赶上文化大革命,所以小学、初中和高中的学制都缩短了,小学读了五年半,初中读了两年半,高中才两年,加起来不过10年时间,所以1975年高中毕业的时候16岁。当时还没有恢复高考制度,为响应毛主席号召,高中毕业生在离校前都宣誓“扎根农村60年”,所以我就回家参加劳动。作为一名高中毕业生在大队里是比较有文化的,又出身贫下中农,所以我一回去就担任了大队的团支部书记,主要负责组织青年突击队上水利工地,做墙报搞宣传。1976年10月4日,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实际上那个时候我还不满18周岁。入党后,我进入大队支部委员会,又担任了民兵连长,并没有参加正规的军队。我是1998年去西藏的,当时是响应农业部的政策,在西藏的一所畜牧学院作了三年副院长。
记者: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时,您在做什么工作?出于什么考虑参加高考的?
李名家:当年10月,教育部出台了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,我当时还是我们大队的民兵连长,蹲点生产队组织“三秋”。我一听说政策允许文化大革命期间所有高中毕业生报考,就决定参加高考。我叔叔是高中教师,他觉得我读书时成绩不错,有潜质,就很支持我。后来,他拿了一份高中二年级的数学期中试卷给我做,我居然一道题都做不出来,当时很没有自信,甚至想放弃了。叔叔就鼓励我说:“你做不到,别人也做不到。”那个时候距离高考一个月左右,我就在叔叔宿舍每天看书,复习备考,晚上经常熬夜到12点才睡。因为是在学校,不懂的题目可以问老师,而且没有压力,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备考的,所以复习效果还不错。
高考一共考了五门课:语文、数学、政治、物理和化学,其中物理化学是一张卷子。总分400分,我考了189分。我高考志愿填的是清华大学和华中师范大学,专业都是数学,因为我觉得自己的数学学得不错。不过分数不高,后来就被调剂到了华中农学院兽医专业。当时觉得能上大学就很不错了。上初中时,班上一个同学和一位下乡的知识青年在武汉长江大桥上合影留念,我非常羡慕,觉得能站在长江大桥上照张像就很了不起。
记者:听说您会唱京剧,是上大学的时候学的吗?那时候的大学生活跟现在相比有什么不同?
李名家:文化大革命期间,全国上下都学样板戏,像《红灯记》、《沙家浜》、《智取威虎山》等选段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唱。每天都听,耳濡目染,想不会都难。那时候的大学生活和现在很不一样。比如说,入学时,我们都是自己挑着行李到学校报到的,没有人送;平时我们都是在宿舍上自习,七个人的宿舍一到晚上便鸦雀无声,过了九点钟,才开始弹琴、下象棋娱乐一下;学校娱乐性的社团很少,文学类社团很多,快毕业的时候才修了集体舞蹈,我们每周还要进行半天的政治理论学习;同学们相处都很好,学习、生活上谁有困难都真诚帮助。我们班上一个同学上大学时已经32岁了,高考前一个月刚做了第四个孩子的父亲,平时他的家人也会到学校来探望,他爱人还帮同宿舍的其他人洗衣服;食堂的伙食在当时是很好的,差不多每顿都可以吃饱,一星期还有一次加餐,加餐的时候有粉蒸肉、海带排骨汤等,一到那一天,学校里基本上无人外出。我们同级的一个同学,入学时才70多斤,一个学期长胖了30多斤……
记者:回首30年前的高考,您最大的感触是什么?
李名家:就中国的实际情况来说,考试还是所有选拔方式中最公平的,所以,恢复高考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一项重大举措,是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一大突破;恢复高考并不是简单恢复了一个入学考试,更是重建了社会公平与公正机制。事实证明,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高考是选拔人才的好机制。1977年的高考,不仅改变了二十七万人的人生,而且基本上选拔出了那个时代的优秀人才。那几张高考试卷,在不知道那段历史的人眼中,可能就是个笑话;但知道那段历史的人,都能感受到现实的沉重和喜悦。
同宿舍的四兄弟30年后重相逢
记者:高考前,您们分别在做什么工作?参加高考时的情况怎样?
黄大喜:我高中毕业后正值文化大革命,高考制度突然中断,不能考大学的我不得不下乡劳动,当过农民,也当过民办教师。本来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在农村度过了,谁知1977年,国家决定恢复高考制度,我抓住了这个机会,考入了华中农学院畜牧兽医系,成了高考制度恢复后的第一届大学生。
进入大学,大家都觉得这个学习机会来之不易,所以学习都很努力。同学之间相处也很融洽,我当时是班上最大的学生,大家都叫我大黄。除了学习之外,我还经常帮学校的生产队插秧,割稻子,因为以前干过,很熟悉。
宋文登:1974年我高中毕业后,到当地的农场参加劳动。农场的农活很忙,劳动强度大,可我还是很卖力,就是为了想表现得好一点,多挣一点工分。当得知能参加高考时,我高兴极了,接下来就全力以赴准备考试,虽然只复习了十天,但感觉还不错。刚开始我看到录取通知书上华中农学院畜牧兽医系这几个字时,心都凉了一截。毕业后参加工作时开始觉得这个专业很有用,市场空间很大,我做过行政下过海,最后还是回到了江夏区畜牧局工作,干我的老本行。
毕丁仁:我17岁高中毕业后,先是回家参加生产劳动,担任生产队长,一年后到当地的初中当老师。半年之后,又被生产大队的书记任命为校长。那时候虽然年轻,但做事很有激情,把初中到高中的数理化习题全做了一遍,作业本堆起来至少有一尺高。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时,我已经做了两年半的校长。从报名到参加高考不过一个月的时间,我手边的工作还不能放,只能晚上抽空复习。由于什么信息都没有,复习基本上是“两眼一抹黑”。当时我只知道北京有个北京大学,武汉有个武汉大学,我们荆州有个荆州师范学院,高考志愿就填了这三个。
丁书田:高中毕业那年我20岁,在镇上一所中学里当民办老师。那时候没有高考,上大学都是靠推荐,我请求校长推荐我,他说我还年轻,先把机会给那些年纪大点的。后来国家恢复高考制度,我就自己考上了大学。自我们接到恢复高考的通知到参加高考,只有一个月的时间,当时学校成立了教育组,所有报考的老师都参加培训,复习备考。填报志愿时,除了华中农学院,我还报了武汉测绘学院、湖南林学院等学校,最后被华中农学院兽医专业录取。我想这也许是缘分吧。我父母都是农民,知道农民的辛苦,希望我不做一个农民。但我读的学校却带了个“农”字,所读的专业出来是做兽医的,当时对父母我说都不敢说。
记者:能回忆一下当时宿舍里的趣事吗?
毕丁仁:我们当时的宿舍就在大食堂旁边的老三栋,七个人一个宿舍,不过这次同学聚会只回来了四个人。我们宿舍里有三个班干部,我是班长,老黄是副班长,宋文登是文体委员。七个人的性格虽然很不一致,年龄差距也大,但关系都很好。毕业后联系也比较多。宋文登就在江夏工作,每天上班都从南湖大道经过,我们差不多一个星期就见一次面。宿舍里老黄最大,经常帮我们小一些的搞卫生,叠被子。
说起趣事,有一件事挺有意思的。我们宿舍的马建能(现在美国佐治亚大学)性格有点怪。那时候同学们家里条件都不是很好,就从家里带些吃的,到学校后一个宿舍的一起分着吃,他不大吃我们的,也不让我们吃他的,把自己带的好吃的藏起来。半夜里我们饿得难以入睡时,他却躲在被窝里偷偷吃。咀嚼的声音更馋得我们睡不着,急得宋文登故意说:“哪个老鼠在偷吃东西?”没有办法,他就只好拉开灯,叫我们一起吃。现在回想起来挺温馨的。
高考时,我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
记者:有人说,1977年压抑许久的求知欲望像火山一样喷发。您是怎样看这句话的呢?
段为松:我对这句话深有同感。我原来在咸宁高中读书是66届的高中毕业生。当时咸宁高中是湖北省18所重点高中之一。我们都想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,但是国家突然取消高考,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。所以当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时,我们内心的高兴与激动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,只是觉得老天给了一次人生的机遇。所以我特别珍惜那次机会,复习特别认真,最后终于考上了大学。
记者: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,您是什么样的心情?高考在您的人生中有什么影响?
段为松:高考前我们响应国家政策,上山下乡九年,我就在农村做赤脚兽医。听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后,我们都很激动,几乎所有符合条件的高中毕业生都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。当时上级让我们这些老三届根据工作的特长,报考相关的学科。我做了六年的赤脚兽医,有一定的兽医基础,而且我对这份工作很感兴趣,所以就报了华中农学院的兽医专业。那年高考的录取比例很低,570万人参加高考最终只录了27万人,竞争非常激烈。所以拿到通知书时的兴奋喜悦之情,直到今天我都难以忘怀。30年后同学聚会时,好多人说,虽然他们现在从事的工作和自己当初的专业没有直接联系,但他们在大学中学到的系统归纳的思维方式让他们终身受用。高考改变了我的人生,它让我有机会接受系统的本科教育,让我找到了许多做基层工作时解决不了的问题的答案。
记者:作为老三届,您入学时的年龄是不是比一般同学要大?
段为松:我是31岁参加高考的,是我们班年龄最大的学生。当时我们系里的老师就称我为“三最学生”:年龄最大、孩子最多、分数最高。我们班同学的年龄相差很大,我是最大的,31岁,最小的还不满18 岁,记得选人大代表,班里就他一个人还没有选举资格。但我们之间相处很融洽,我们这些大点的就把他们年龄小的当作弟弟妹妹来对待。我读大学时,有个孩子在上小学,我爱人在农村,家诞经济很困难,所以我充分利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。水产楼、主楼、原来园艺林学学院的果园,都是我曾经勤工俭学的地方。平时寒暑假有时间的话,我还在校外做搬运工。现在想想,虽然读大学很辛苦,但是很有乐趣。其实,吃苦也是人生的一种收获。
记者:三十年过去了,您现在回头再看高考,心里有什么样的感概?
段为松:一晃三十年就过去了。我觉得,现在的高等教育作为一种产业在发展,这对提高整个国民的文化素质是有帮助的,但是对于现在要取消高考的观点,我是反对的。就目前来说,高考制度还是一个相对公平的机制,不管你出身如何,都可以通过高考改变人生。当然国家应进一步完善我们的考试体制与录取制度的透明化。
这次回来,我觉得母校的变化太大了,我都不认识路了。现在学生的学习环境比我们那时好多了,希望在校大学生们好好珍惜自己的大学生活,珍重自己的选择,热爱专业,努力学习,因为父母送你们来上学真的不容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