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2007年到2021年,每年12月长江日报头版都会推出一位《年度封面人物》。今天,我们致敬沉湖湿地自然保护区工程师冯江。
冯江是蔡甸区沉湖湿地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第一个全日制本科生,是保护区认识鸟类和植物最多的人。
他还是沉湖湿地建立省级自然保护区后发现鸟类新纪录最多的人,已经为保护区增加记录了19个新鸟种。
他也是最熟悉保护区的人,跑遍了保护区内所有的乡镇和村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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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群鸬鹚,穿过晨雾飞落在武汉沉湖湿地,这是今年沉湖湿地迎来的第一批越冬候鸟。随后,豆雁、灰雁、灰鹤也来了。那些珍稀猛禽,鹊鹞、白尾鹞、红脚隼等,也在沉湖密集现身。
这个冬天,有近10万只候鸟从北方迁飞而来,陆续来到水草丰美的沉湖湿地过冬。
每到这个时节,冯江便从早忙到晚,此时也是这位护鸟使者最劳碌的季节。他穿梭于沉湖湿地,一边做着观测和记录,一边做着各种护湖、护鸟工作。在他的脚下,这片湿地正成为候鸟来往南北半球的中转乐园。
湿地第一个全日制本科生
头上一顶鸭舌帽,身上一袭冲锋衣,胸前挂着一台小型望远镜,口袋里揣着一个小本子……12月8日上午,沉湖湿地七壕保护站,冯江扛起“长枪短炮”,邀请长江日报记者和他一起去巡湖。
“今年是有观测记录以来,调查记录候鸟数量最多的一年,已经接近10万只。”冯江自豪地说。
冯江是武汉市蔡甸区沉湖湿地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一名工程师,在沉湖湿地已经工作了14年,积攒了几万张候鸟图,被同事们称为“鸟类百科全书”。
冯江与沉湖湿地结缘,要追溯到2008年,他26岁时。此时他是华中农业大学环境科学专业大四学生,开始撰写毕业论文,去征求指导老师葛晓东副教授的意见。“武汉是百湖之市,你可以关注武汉的湿地格局变化。”葛晓东对他说。
“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沉湖,第一次知道在武汉的西南角有这么一大片湿地。”冯江在葛晓东的指导下,通过遥感技术,观察不同时期沉湖湿地的土地利用情况,比如鱼塘和农田数量是否增多,湿地范围是否有变,以此来判断人类活动对湿地的影响。
毕业前夕,他投了20多份简历,大多如石沉大海。当时,湖北省“三支一扶”(大学生在毕业后到农村基层从事支农、支教、支医和扶贫工作)计划正在报名,冯江决定试试。用人单位见面会上,蔡甸区的一名招聘人员看到冯江的毕业论文题目是《沉湖湿地自然保护区土地利用格局变化研究》,就问他:“愿不愿意来沉湖工作?”
听声辨鸟的“鸟痴”
沉湖湿地位于武汉市西南边陲,是江汉平原保存最完整的淡水湖泊沼泽湿地。
位于沉湖湿地保护区腹地的消泗乡罗汉监测站,在一栋新建的两层小楼内,没有电视,没有网络,经常停水停电。冯江一个人住了进去,开启了他的湿地保护之路。他说:“我是农村出来的。我读大学时,老家才通自来水,停电更是经常的事,我从小就习惯了。”
晚上没有娱乐活动,冯江就看书。几年间,他自学了鸟类学、植物学、生态学方面的知识,从一名“菜鸟”成长为沉湖湿地的“活地图”,对当地栖息鸟类更是从“鸟盲”到了可以“看图识鸟”“听声辨鸟”“为鸟痴狂”的程度。
白天,他带着工具书《中国鸟类野外手册》和一台望远镜,骑着车四处巡湖。一年中,他走过了1万公里堤岸,跑遍了湖区。
但冯江面对的,并不只是数万只候鸟带来的诗情画意。
冯江的巡湖压力很大。为保护湿地里栖息的珍稀鸟类,2013年至2016年,连续四个秋冬,冯江每天都跟随森林公安凌晨3时开始巡湖。保护区内崎岖难行,夜晚看不清路,他曾连人带车栽进鱼塘。长期风餐露宿,导致他一碰油腻冰冷的东西就会拉肚子。
14年沉湖生态巨变
冯江扎根沉湖湿地的14年,也是沉湖湿地生态巨变的14年。
12月8日,走在候鸟群集的岸边,冯江指着一些地方对记者说:“这里曾经渔网林立,经过修复后,现在水草茂盛,水质也提升了,湿地生态系统得到极大恢复。”确实,记者看到,如今保护区的核心区和缓冲区内,渔业农业活动基本清零。
湿地保护举措,带来了超乎想象的生态回报。
冯江监测到的数据显示,从2008年到2019年,沉湖湿地候鸟数量一直在两三万只上下徘徊。而2022年,来沉湖的冬季候鸟已经接近10万只。
随着生态环境改善,鸟类越来越多,珍稀濒危物种也从难见到易见。过去雁鸭类、鸻鹬类非顶端食物链的鸟类比较多见,如今像白尾海雕、乌雕等大型猛禽及红隼、游隼等中型猛禽也越来越多。“这从一个侧面说明,沉湖湿地的鸟类生态链越来越完整了。”武汉市观鸟协会会长颜军说,生态环境好不好,鸟儿用翅膀来投票,鸟类在一定程度上是环境的显性指标。
12月8日下午,冯江开车前往消泗乡和侏儒街道,和村里人坐在一起,商讨今年的生态补偿金发放。
“2019年之前,我们守着湿地里一块鱼塘,一年能有几万元收入。如今,我们吃上了‘生态饭’,守着民宿、农家乐,再种点地,一年不比之前赚得少。”消泗乡渔樵村村民陈为炳说,当年冯江来村里宣传“退养还湿”,村里人不理解,跟他大吵大闹,说他断了村里人的活路,“但是冯江说得对,把候鸟保护好了,就是我们村最大的财富”。
随着沉湖湿地生态环境持续改善,慕名而来的游客和观鸟人士越来越多。陈为炳做起民宿,拥有16间客房,旺季游客一房难求。有些村民干起了农家乐,开起了土菜馆。生态湿地资源不仅成为“候鸟天堂”、武汉之“肾”,也在无形中带动了农民增收。
“沉得下心,扎得住脚”
2008年,冯江驻守罗汉监测站后,沉湖湿地开始有了系统的候鸟数据监测记录。在蔡甸区沉湖湿地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黄爱民看来,沉湖湿地能在2013年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,冯江起了不小的作用,“通过5年来的监测,冯江掌握了大量沉湖湿地满足国际重要湿地的重要数据”。
冬日的沉湖湿地烟波茫茫,芦苇荡中群鸟翱翔,阵阵啼鸣从空中传来。14年间,这里的候鸟种类从153种增加到了277种,来此越冬的候鸟数量从两三万只增长到了近10万只。最让冯江骄傲的是,他参与了申报工作,由此沉湖湿地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目录;凭着这一条,武汉获得了申报“国际湿地城市”的敲门砖。
今年《湿地公约》第十四届缔约方大会,主会场设在中国武汉,沉湖湿地成了会议期间的焦点。
14年前的那个夏天,冯江参加工作前回了一趟陕西老家。父母问他:“找了个啥样的工作?”冯江只说:“是一家事业单位。”
2011年,冯江在武汉结婚,父母从陕西老家第一次来武汉。冯江带着父母参观沉湖湿地,教父母观鸟,为父母讲解鸟类知识。父母这才明白,儿子的工作就是和鸟打交道。
在沉湖湿地工作,冯江也有过动摇,“尤其是前两年,太苦了,熬不住时也会在心里想,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?”
驻守罗汉站的那几年,冯江时常遇到来沉湖湿地做学术研究的师生,有一位武汉大学的硕士研究生,乘公交转车两趟来到消泗乡,再坐三轮车到罗汉村,找村民租一间房,一住一星期,每天早出晚归观测鸟类。
“遇见的这些人,也在影响我。在湿地从事环境监测和调查工作,不就是要沉得下心、扎得住脚吗?”冯江说,后来他再没觉得这里苦,反倒庆幸自己来到这里。
水落草起时节,耳闻万籁,谛听鸟声。现在的沉湖湿地,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地方。抬头看眼前飞鸟云集,冯江笑着对记者说:“14年,我也收获了很多。”
日复一日坚守
也是壮丽人生
2022年,我们致敬生态环保工作者、武汉市蔡甸区沉湖湿地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工程师冯江。
梦想是个闪着金光的词。有的梦想需要闯关破局、万里奔赴,有的梦想则需要年复一年坚定地风霜守护,40岁的冯江是后一种追梦人。
冯江14年来守护的沉湖,是我们城市最珍贵的宝地之一。武汉这座上天眷顾的城市,近五分之一的面积为湿地,武汉人均占有地表水量为世界大城市第一位。大江大湖,绿树繁花,鱼跃鸟翔,人与自然和谐共生,这是城市的绿色之梦,也是居住在此每位市民的家园之梦。
这样的梦想,需要所有人共同努力,特别是专业工作者坚定不移的付出。
冬天的沉湖远离城市,候鸟穿梭,美不胜收。然而,当这一场景定格成为长年累月的工作生活场所时,也意味着困难、孤独、艰辛和清苦。更不用说,14年前,环境保护意识尚未深入人心,以改善生态环境质量为核心的污染防治,是一场艰辛而漫长的攻坚战。对一名刚走出校门的大学毕业生,这确实是一个冷门的职业选择,一场勇气与定力的考验。
这也正是年轻的冯江当年的困惑:寒窗苦读多年走出山山水水,大学毕业再入山山水水,值得吗?
14年的青春,书写出一张答卷。在沉湖,他是驻守基层站点时间最长的人,是建立省级自然保护区后发现鸟类新纪录最多的人,是保护区和十里八乡的“活地图”。这背后,是长期风餐露宿的巡湖、单调乏味的记录,是无数次说服、教育、执法,是生态环境保护制度化之路上一点一点的摸索与坚持。保护生态是为民族计、为子孙谋的伟大事业,冯江的工作很难说是辉煌壮丽的,但所有辉煌壮丽的事业,都离不开投身其中的人坚定的选择、坚持的付出。
大美武汉,是自然的馈赠,更是人长期作为和努力的结果。守护绿水青山,并非如人们想象的那样浪漫静好。武汉在全国副省级城市中率先为湿地保护立法,在生态环境保护上摸索出许多先行经验,在国际湿地大会这样的全球舞台绽放光彩……一路走来,正是因为有无数像冯江这样特别能吃苦、特别能战斗、特别能奉献的生态环境保护铁军。
时间总是能给疑惑者答案,给奋斗者嘉奖。昔日渔网乱插的沉湖,如今再现“气蒸云梦泽”的壮美,成为国际湿地“明星”、10万候鸟的冬日家园,成为市民共同珍惜、引以为豪的生态宝藏——这样历史性、转折性的变化,给了冯江无与伦比的成就感。
沉湖是中华大地上生态环境保护历史进程的一个缩影。党的十八大以来,生态文明建设被提到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,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理念深入人心,美丽中国建设迈入新境界。在这历史性进程中,冯江有幸成为亲历者、奋斗者、见证者。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,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,守护绿水青山,守护属于这座城市、这个国家甚至这座星球的“宝贝”,为子孙后代留下一片水清地绿——这样的人生与梦想,谁说不是最值得的呢?
(本文采写系记者李玉莹 张维纳评论鲁珊)